我很多次下笔，要写自己的母亲，却又很多次半途而废，原因却常常如此简单：想不出一个完美的比喻句来形容她的伟大。岁月流逝，我终于渐渐懂得：母亲，单凭这两个字眼，已经足够盖过世间万物，又何须比喻什么呢？

不过，在我的学生年代还是为母亲写下了两篇完完整整的作文，只是时间风化了我的作文本，如今不知那些文字遗落何处了。今日，我想凭着自己的记忆，整理下那两篇作文，一来表达下自己对于母亲的感激之情，二来告诉身边的人，我有个好母亲。

我第一次写母亲，是在小学五年级。那次作文课，李鹏华老师布置了一个题目：写一个人。当我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，首先想到的人便是母亲，对于一个五岁就失去父亲的人来说，恐怕也只能想起母亲了。而我们碑记那个地方，读五年级就要离开家，去中心完小寄宿。可是我母亲是残疾人，眼睛在她儿时便已失明。还没进入学堂的时候，我就开始为家里挑水了。去中心完小读书，我每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，着实为母亲喝水愁了很久。不过后来，好心人借了个大水缸给我们，于是我每个星期天去上学之前，就要为母亲挑上够用五天的水。乡亲们都夸我是个懂事的孩子，而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“懂事”的背后，其实是站着一位严母。那次交给老师的作文，我写的正是《严格的母亲》。

由于家境贫寒，我八岁多快九岁才步入学堂。先前去过几次高桥小学，不过老师都以没有书籍为由，拒绝了我。后来邻居村主任说出了实话，学校知道我的家境，是怕我交不起学费，才不让我去读书的。母亲还因为这事求了几位村干部，求他们做担保人，让我去学校，哪怕就读个一年级，识几个字。有了村主任的担保，我才顺利进入了学堂，没读学前班，直接从一年级读起了。刚开始的时候，因为没基础，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写，自然落后于身边的同学。可是，打我进入学堂的那天起，每日放学回到家里，母亲就要我做作业，母亲从小到大没有读过书，不能识字，也无文化可言，当然说不出什么“学而时习之”来。但是她的那句话，却烙进了我的心里：“不要忘记你是怎么进入学校的，别人看不起我们不要紧，关键是你要奋气（争气），读出个样子来。”一年级上期的时候，有节语文课上，我被老师喊到黑板上去默写生字了。那时不知是紧张还是生字没记牢，竟然一个也字也未写出，当天下午并留校了。我很晚才回家，再加上同学在我妈妈面前告状，我一到家里，母亲就拿了块搓衣板，丢在灶台底下。那个晚上，我没有吃饭，母亲也没有吃。我跪着，没有哭，也没觉得委屈，只是心疼母亲，一直立在门口。冬夜漫漫…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累了，头靠在灶台上便入睡了罢。后来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，我考了班里的第二名，学校留下了我。

在高桥小学里，我度过了四年。留过许多次校，母亲的洗衣板似乎给我跪出两个印来，除此之外，母亲没有过多体罚过我，但也未曾纵容过我。我知道，她的目的不是让我仅仅读个小学，不是让我仅仅识几个字，她的期望，都深深地烙印进了那块搓衣板上。

那篇写母亲的文章，被语文老师当做优秀作文，在班里朗读了，还被推荐参加了学校的作文竞赛，与六年级的欧敏洁并列一等奖。语文老师的评语大抵如下：你能从一个贫寒的家庭里脱颖而出，多亏有个严母……

我第二次写母亲，是在初一的一次现场作文竞赛上。那回，几个年级，每个班都派代表来了，等我们都在教室里坐好之后，老师才公布题目：我的母亲/父亲。

看着这个题目，我发呆了好久，不过，还是写了母亲。在我即将进入碑记中学的时候，母亲就改嫁他方，我只能在几个亲戚家游离寄居着。一进入初中，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，同学与老师都说我是因为贪玩或骄傲自满，才退步如此之快，可心灵深处的伤口，却只有我自己知道。每当要放假的时候，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回家了，唯有我，不知去往何处。有次星期五放学后，我留在学校宿舍，恰好那次学校丢了被子，于是我就被学校政务处列为怀疑对象了……我的童年仿佛是在黑夜的大海里航行的船，母亲便一直是那不灭的灯塔，可母亲的改嫁，就犹如毁灭了我的灯塔。亲人对我的叮嘱是：老老实实读完初中，拿到初中毕业证，就去广东打工吧，能养活自己就行了。我理解亲人，他们不希望我自暴自弃。

初一那个寒假，我去了母亲那。我在继父家感冒了，母亲很着急，要让我去医院。继父说小感冒没什么大碍，去医院只是给医生送钱。那次，母亲偷偷地塞给我一百元，要我回碑记打针。我没有要这一百元，只是抱着母亲使劲地哭，她也哭了，一边哭一边对我说：“是妈妈对不起你，是妈妈无能，是妈妈对不起你……”那次的作文竞赛，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，放下了笔，趴在课桌上痛哭起来。我的哭声打破了教室的沉寂，黎秀华老师赶紧走过来询问，也有高年级的同学递来餐巾纸。我抽噎了半节课时间，继续写。中间的内容现在想不起来了，但我对结尾还有些印象：母亲并没有抛弃我，她的心里还是爱我的。无论怎样，她只是一个残疾人，为了生存，她才改嫁他方。我为何不能原谅呢？没有母亲，我现在的生活费从何而来？没有母亲，我怎能步入学堂？没有母亲，我即使高烧39度都没人叫我去看病……我爱我的母亲，愿她幸福。那次，眼泪打湿了我的作文本。

初中毕业后，我去了资兴市立中学读高中。直到2012年从石家庄邮校毕业，我都没有认认真真写过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，现在想来，很是愧疚。我长大了，也许未来的日子依旧艰难，但是我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那段。有一次，妹妹带着母亲来了郴州看我，因为年末年初，财务工作比较忙，我几个双休都没回过资兴了。我喊母亲来我们办公室坐坐，她不肯，说怕影响我上班。我去汽车站帮母亲买了张回资兴的车票，顺便拿了五百元偷偷地放进了母亲的口袋里。当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，母亲就打电话来了，骂了我：“你自己才刚刚上班，妈妈没有拿钱帮助你，你还拿钱给我用，那你自己用什么？这钱妈妈不会花，下次你回家的时候还给你。”我只是静静地在电话这头听着，突然间不知道怎么说，答不上话来罢。我欠母亲的，又何止用金钱能够报答？如今她还说还我，叫我如何是好。最后，我支支吾吾的说了句：“妈，我有钱用，您放心。”便挂了电话。

记得上次中秋节回碑记老家的时候，村里的长辈千叮万嘱：“你长大了，有出息了，一定要好好待你妈妈，要尽孝心，她虽然残疾，但是说句良心话，一个瞎子，能把你拉扯大，还让你读那么多书，碑记乡，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。”

记得2015年冬天，我刚刚过来长沙的时候，寒流路过，天气转凉，母亲时不时打个电话过来，问我带了厚些的衣服没有，问我住的地方有没有空调，工作压力大不大……自己再想想以前在石家庄读书时，每次都是母亲告诉我那里的天气，再想想曾几何时关心过家里的天气时，我心里便莫名地难受起来。是啊，哪里有我在的地方，哪里就有我母亲的牵挂，愿我这做儿子的也能做到，哪里有我母亲在的地方，哪里就有我的牵挂。毕竟，我是打心底里感激母亲的，打心底里爱她的。